这是座普通的老宅。宅子建在一个叫“天宁寺”的庙塔对面。宅子很阴冷,很压抑。盛成的童年,就是在这座总是摇晃着的老屋里度过的,现在这里修葺一新,辟为盛成故居纪念馆。这个周末,我轻轻地推开位于仪征工农南路29号的那一老式庭院古旧的门。
故居坐北朝南,原为两进三院,修后仅剩一进四间两厢。进门右拐,就是盛成读书的地方——一间叫梅花书屋的厢房。几近封闭的院落,没有多少阳光洒下来。院墙很高,如果有一张桌子坐,仰头也不容易看到星星。天宁寺,则像一支如椽巨笔,你站你坐,都能看见。这是一间毫无温暖也毫无乐趣的书房。因为缺少阳光而显得阴暗,因为缺少游戏而总在沉思的盛成在这里开始了私塾生活。我力图找寻到盛成童年时的印迹,这可能会帮助我理解,这个老屋里如何会走出一个盛成。但是,我没有找到。
小庭院天井铺地的是青砖,砖上染着斑驳的苔色,而庭院前后窄窄的过道,撑梁上的铁锈色漆已经有些脱落。轻移脚步于厢房中,目光久久抚摩着如岁月般老气横秋的遗物:八仙桌、架子床、老爷柜,灶台上高高的烟囱,书房里陈列的书籍、信札……即可闻到那个才华横溢的、高额的、眼中永远闪烁着激情的普通人家少年的气息,他的痛苦与欢乐、寂寞和忧伤,我能够感受到。他的驿动而执著的灵魂在风雨如磐的深夜里呼吸、彷徨、澎湃,我能够感受到。和那个时代一样,又冷又压抑的老宅,常使一些血液燃烧的少年出走。盛成也一样。他扫视一眼天宁寺,毅然决然地抬脚迈向不可预知的未来。像风,或者风中的羽毛,在中国有史以来最惨烈、最凄丽的年代里,追随孙中山入“同盟”而成“辛亥革命三童子”;高擎“德赛二先生”之旗火烧赵家楼;三踏法国完成《我的母亲》的重塑……一个稚嫩少年成为享誉国际的“世纪老人”,盛成脚步一刻不曾停留,为了实践自己“归一”的人生理想,为了祖国书生和祖国文化的尊严与辉煌,在困顿与漂流的路途中,风萍浪迹,宛如院边的老树枝叶,在风雨飘摇中上下旋飞,而终于让望眼欲穿的母亲再也没等到他归家的身影!
盛成走后,老宅很安静,接着便衰落。只有极少数的院落能够走出一些儿女。他们震撼我们的良知,我们的民族和我们的生命史。老屋看着他出生,看着他成长,又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。老屋很为自己杰出的孩子骄傲,天宁寺则似高僧,一站数百年,看着背影,盼着归期。而盛成先祖栽下的老树,至今还立于门前,一日日数着夏天和冬天。我不知道,急切切行走着的盛成,有没有偶尔稍息片刻,想起天宁寺和旁边的老屋?书屋里的书桌,父母,和那个长满梅花的小院?小院里的那口水井还在。雪白的大理石井栏,泛着冷光。凑近些,似能看到一丝半缕的血脉,朝里喊一声,波心激荡。这个游戏,少年盛成玩过么?井中晃动的碎影,饲养着盛成的乡愁吗?目光越过回字廊檐,望向天宇,望向坐着的盛成从容的笑容,所有的回答已是多余。
评论区
已有0条评论(点击查看)